五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

　　2003年4月4日

　　恬恬周末返校以后，留下一屋子的寂寞。她的屋子通常是凌乱的，但是有一股子香味儿，甜腻腻的，很女孩子气，数不清的小玩意儿如小香包、袖珍香水瓶、唇膏、项链、手镯、发夹、发卡像蚂蚁搬家一样给你搬回来，藏在各个角落，让你哭笑不得：一个女孩子真不知道有那么多的精灵古怪。你无法让她不爱美，即使在中考的紧急关头。

　　我替她整理房间，一点一点地理，从她写字桌下的小柜子里翻出一条揉成一团的棉毛裤，肯定是冬天我让她穿到学校去她却藏在这里了。我只好暗自摇头，永远是多一条棉毛裤少一件毛衣地打架，永远是喝饮料咖啡伤肝伤胃地争吵———面对中考，这些小事只好眼开眼闭一些了。突然，从她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瓶子，空的，很浓的酒味。这是一瓶装饰酒，外公从国外带回来，很多年也没人喝，放在家里做装饰，造型十分别致，现在怎么就打开了呢？我的头“嗡”的一下，恬恬偷喝酒了？

　　想起书架上还放着两只小瓶，一只方型蓝色的，一只细长脖子绿色的，也是各式洋酒瓶子的缩微型。现在那瓶绿的已经开封了，里面只有无色无味的清水，那瓶蓝的还是完整的，里面灌着淡蓝色的像是涮过钢笔的水。肯定是恬恬喝了酒！恬恬为什么要喝酒呢？她在想些什么呢？整整一天，酒瓶的事让我难以释怀。晚上，我打电话问她：“那些瓶子里的酒哪里去了？”她回答：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气急败坏：“哪有女孩子喝酒的？连美国都不允许未成年人喝酒，你这是跟谁学的坏？”“我没喝！”电话里还是那句话。放下电话我想怎么办？

　　中考之际她非但成绩没上去，连品德问题都出现了，喝酒而且还撒谎。转来转去发现桌子上有一练习本，上面恬恬写了一段话：真烦，作业多，做不完，晚上睡不着，喝酒也没用。旁边还有一个自画像，一个女孩，不笑，头发遮住半张脸，酷酷的样子，上面自题：欲说还休———

　　我震撼了，面对中考，这些孩子常常是用无所畏惧来掩饰自己事实上的恐惧，常常是用吵闹说谎甚至荒诞的言行来缓释心头的压力。做家长的应当怎么办？

　　2003年4月5日

　　想了一夜，给恬恬写了一封信。

　　亲爱的恬恬：

　　你好！这些天我真愁白了头，中考的压力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，大家要用积极的方法去应对它，可你选了一个最错误的方式———喝酒。未成年人喝酒是不允许的，是违反校规的，违法违规的事一件也不能做，我们从小就应当养成这种意识。这是一。其二，喝酒伤肝伤胃，在你身体发育还没有完全成熟的今天，喝酒对你的身体是极其不利的。其三，女孩子尤其不能喝酒，这样做容易被人欺负，假如你醉了，你怎么能控制自己的行为。

　　现在离中考的时间不多了，再也经不起三心二意，你的前途在你自己手上，你将来要过什么日子，做什么样的人，就看你自己了！假如你从现在开始，每一天、每一节课，每一道题，都踏实刻苦地去做，还有希望考上好高中，最起码做到对自己问心无愧！

　　第二天，将信寄出。（恬恬回来后说信看了，虽然没承认错误，但以后再没见到她喝酒，当然，家里也不摆什么装饰酒瓶了。）

　　2003年4月6日

　　和同龄孩子的家长讨论，才知不管平时多么优秀多么乖的孩子，到了中考，无一例外地令家长们忧心忡忡。真是“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”。

　　3班一个叫小雪的孩子，长得漂亮功课又出色，他们班主任一心想让她“放卫星”——— 中考考到四中去。可临近考试没多久，她帮一个男生补功课，那男生的父母离婚了，家里没人管他，小雪看看他真是很可怜，女孩子一怜悯一心软就不由自主地堕入了情网。现在不光是那男孩了，连小雪的成绩也被拽下来了。班主任又气又急找到小雪的家长，她家长正好是我同事，听到这情况心里那个急，打电话问我怎么办？都要中考了女儿的心思还在别处？听她家长的声音几乎哭出来：“这几天照镜子看自己一天老似一天，白头发不用捉迷藏就轻而易举地找得到。大人为他们一天天老去，可是小雪一点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大好时光，真是愁死我了！”想想小雪家长平日养尊处优一副儿女不用操心的样子，心想这场中考不仅考验了孩子还真折磨了家长。

　　后来我听说小雪的父母反复找女儿谈：现在你还小，没到和男孩子谈恋爱的年龄，就像苹果长在树上，成熟以后摘下来又甜又香，现在还是青涩的，你愣把它摘下来就毁了它。眼下就要中考了，你要把心思全部放在学习上，这样今后才有可能收获又大又甜的果实，否则后悔也来不及了。到了中考前两个星期，小雪终于重新开窍，不打电话也不发邮件了，集中精力作最后冲刺，结果一举考上四中，班主任的“卫星” 也放成了，当然这是后话。

　　2003年4月7日

　　我最要好的朋友赵佳延的孩子也是今年考高中，孩子的动向自然成了这些日子我们交谈的中心话题。她的孩子平时安安静静一副乖孩子的模样，就是迷上了日本卡通漫画书，学习成绩老在中游徘徊。赵佳延给孩子报了本校补习班又报四中补习班，本以为孩子可以一天到晚都被功课占住可以远离那些漫画书，可是在给孩子整理桌子的时候，赵佳延发现书本堆里一张揉皱了的小纸条，上面画了几个日本卡通漫画里的人物，旁边用钢笔东一句西一句很潦草地地写着：藏马（卡通里的男孩），你帮帮我吧！救救我吧！我已经走投无路了！怎么办呀？

　　赵佳延当时真的很紧张，万一孩子想不开怎么办？她对我说，我只好告诉孩子：“儿子，虽然你现在成绩上不去，但妈认为你有潜力，就是其他人甚至包括老师都说你不聪明，妈还是知道你是聪明的，妈是生你养你的人，难道还会不了解你吗？你就是没把全部精力用到学习上，要是集中精力，保管能进班里前十名。”“真的？妈你不是骗我吧，真的我有潜力？我可以考好？”男孩子还是好“哄”，我想。不过赵佳延真是下功夫，她找来许多后进变先进的报道给孩子看，这样一路鼓励下来，儿子终于以很好的成绩考上了本校。赵佳延事后和我说，那些补习班真是瞎花钱，为了宽慰家长自己，其实孩子思想上没搞通就是坐在课堂上也不听讲，对着书本作业也是想别的。后来她的儿子在高中果然进了前十名，还是年级的。当然这也是后话。

　　这批孩子中间也有十分优秀、生来就爱学习的人。我的一个同学也是女儿今年考高中，那孩子从小就是以学习为己任的好孩子，现在家长不是为学习成绩而是为体育测试发愁，因为体测中要求每人托20下排球，而她女儿托到第16下一准掉下来。除了这一弱项，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政治全是强项，末了赶上非典体测还真没进行，她妈对我说，我们家闺女还真有运气！

　　2003年4月8日

　　每年四五月份，报纸上就会打出无数小广告：“×老师家教———有重点学校老师作一对一辅导”、“冲刺中考辅导班，保证学生提高成绩”，琳琅满目，令人目不暇接。以我所见，中考学生请家教，多是一些学习自觉性差、成绩居中等或偏下的孩子，这些学生占多少比例我没统计过，但数量肯定不会少，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商业炒作，肯定市场不小。

　　目前家教的来源一是靠亲朋好友介绍那些重点学校有经验的老师，二是通过中介介绍，价格一般在每小时100元至120元不等，当然也有跟我要200元的。据说是某区课题组成员，参与出题阅卷，保证提高学生3~5分云云。

　　依我看，不管是哪个渠道找的家教，教师的职业操守总是有的，毕竟是文化人，收了钱对学生还是负责的。我就碰上过两例：一位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（最好正在教本届中考班，这样就对当年的中考政策以及动向比较有把握），经朋友介绍，收费 100元/小时。我的女儿语文在学校是强项，老师经常把她的作文当范文，在全班诵读，因此她对语文很自信，临去老师家之前特意挑了几篇得意之作，准备到那里接受夸奖。结果两个小时下来，我去接她，见她非但面无喜色，反而一脸的沮丧。问老师她语文学得怎样？老师直言不讳：不怎么样，还须改进。且不论基础知识部分，就是我和孩子都自以为是的作文，离中考也有很大差距。这老师娓娓道来：恬恬的作文看似文笔流畅，造句新颖，但中考作文不是“新概念大赛”，考的是语文基础知识，人家评卷老师不是欣赏你的标新立异，而是给你挑错扣分来的。你看这句话没有主语要扣分，这几处错别字要扣分，还有那标点你全是点，又不是外文，那怎么行？还有这字必须写得规范，这里一弯，那里一勾，阅卷老师根本没有时间给你猜字，因此就会影响阅读效果，弄不好还会刨几分———这一席话讲得在行在理，听得我心服口服，心想人家重点学校就是不一样。可我家恬恬不是这样想，她要听的夸奖没听到，又不知道“忠言逆耳良药苦口”的道理，从此再也不肯上那老师的家，我想要不然中考的语文成绩肯定能提高。

　　另一位老师讲数学，他的办法是三四个孩子同时学，一般是讲完一段课后，比赛做题，看谁做得又快又好。恬恬很适应这样的教学，每每很沉闷地走进老师家，学完后欢快地跑出来，告诉我：妈妈，今天我比他们仨都做得快，老师表扬我了。有时放学她和刚结识的同学一起走，把我甩在一边，到地铁站分手时，你来我往的亲热劲儿，俨然一对难舍难分的老朋友，其实刚认识两小时，让我又好气又好笑。这样的教学效果我也很满意，学习成绩和自信心同步提高。总之，中考前最好的方法是集中全部精力，消化吸收老师课上讲的知识。但对于一些学习不自觉，心理不稳定，基础知识不牢固的孩子，请请家教也未尝不可。

　　2003年4月9日

　　其实对孩子寄希望最大，下功夫最大的还是本校老师。恬恬那所学校到了初三，所有老师的电话家长人手一份，经历了初中三年，应当说师生之间的交流沟通是没问题的。就连很看不起我的那个班主任，恬恬也很喜欢她，以至于今后谁教英语，恬恬都用她班主任的口语做标尺（因为班主任是英语老师），好像连英国人的英语也不如他们老师说得标准。所以临到毕业我有点服了，能和学生沟通让孩子崇拜的老师都应该算是成功的。

　　反省五：假如说高考是考学生的心理承受能力，那么中考就是考学生的精神控制能力。生长在这个年代的孩子面对的再不是单调一律的世界，他们要经受很多诱惑，许多纷繁复杂的事物展现在他们眼前，以至于他们的脾气变得古怪、思想观念也不那么服帖，有时连做家长的也感到束手无策。那个自己一手拉扯大、精心养育过的小人儿怎么变成这样了？据心理学家说：这个年龄的孩子正经历着“青春期”，即所谓的 “心理断乳期”，他们一方面开始有独立的自我意识，另一方面又存在着严重的社会经验不足，所以不少孩子都产生一些困惑和逆反。中考的压力往往强化了这些表现。专家认为，每个孩子都要经历这个关口，家长不必太过焦虑，要积极配合老师，相信“青出于蓝肯定更胜于蓝”。

　　六．非典袭来，全市中小学放假

　　2003年4月18日

　　今天，中招网上咨询，我打开电脑网页，里面滚动着好多学校名称，一时间弄得我头昏眼花，挑最显眼的四中、八中吧，那是望梅止渴，咱孩子根本没到那一步，三中九中吧，上面又没有打去年的最低分数线。只好进大咨询室，里面号称有60多个学校在应答，外面咨询的考生估计有几万，字幕闪得飞快。我问的几个问题，都没见到答案。看人家的问答也多是提问具体，回答笼统，比如有人问：我去年期末考了 560分，有希望进四中吗？答曰：努力吧，有希望！这不是废话吗？不过可能孩子看来就是很大的鼓励了。还有人问：八中对朝阳的考生是多少录取分数，回答什么我没看清楚，反正是一场时髦的走过场，电信公司捞足了钱，老百姓开了开眼。这年头一家一个孩子，轮到自己一个个都奋勇争先、抢问抢答，轮不到自己孩子谁也不会看这种咨询。

　　网上咨询是非典闹的，以往都是在某公园或体育场开个咨询会，估计问题依然似是而非，只不过换成是公园或某主办地赚钱罢了。可是家长们都奋勇前往，毕竟中考事关重大，今年遇上了史无前例的瘟疫，一切都改变了，所有的打算都泡汤了，好像在重新洗牌，恬恬能不能经受住考验呢？

　　2003年4月19日

　　恐惧、绝望萦绕在我的心头，也萦绕在许多北京人的心头。非典太可怕了，一场大瘟疫席卷北京，北京市教委让每个孩子上学之前测量体温，恬恬的学校也下了通知，她爸在金象大药房买了一只电子体温计准备给她带到学校去。拿回家不久，她就打开来试表，先是放在腋下，后来又要求放在嘴里。我说不行，这种电子表可能不好用酒精消毒，此时她说：电话！我立刻跑到里屋去接，没接到，回来一看，她早已把表放进嘴里，见我以后，把表拿出来，大大地咽了一口吐沫，嗓子眼咕噜一下，说：妈妈，和腋下的体温一样，都是36.6度。我大惊失色，这是刚刚从北京最热门的药房买的，多少人去那里，多少细菌在那里，你怎知道有没有人动过这只表！电视上说，非典病毒是从鼻咽部进去的啊———

　　总之，这个学期末过得乱七八糟，也顾不得升学的事了，学校的周末辅导课停了，小家教也吓得不敢来了，人人自危，可以理解。我对女儿的学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由她去了，只要不得非典，怎样都行，考个中专也算了，不行就休学一年，明年再说。这话没和恬恬说，还让她挺着，不过学得都快淤出来了。我觉得他们学校下周三体育测试太不好了，瘟疫大流行期间，做这么剧烈的活动，可是不这样又有谁能左右得了呢，希望一帆风顺。只要不得病就好。不能太逼她了，在这瘟疫流行的世道。

　　2003年4月20日

　　恬恬回校，当晚11点打电话来，说：“妈妈我告诉你一件事，你别担心。我体温是 37.2度，老师让我回家，我说这么晚了，我妈来接我不安全，所以，今天就不走了。你别担心，我没事。”（后得知当时她的体温是37.6度，第二次她偷偷把表放在衬衫外测才是37.2度。）放下电话我百感交集，高兴的是女儿懂事了，知道怕妈着急；焦虑的是恬恬体温究竟是多少，会不会真发烧。现在发烧可是和非典连在一起的，不仅与本人性命攸关而且关系到一家人甚至更多的人，下面就不敢想下去了。这些天，我得了忧郁症。

　　2003年4月21日

　　等了一天恬恬的电话，上午一位有车的朋友来电话问，要不要去接你女儿？这年头，人人自危，还有雷锋出现，真是感动。我谢了她，说不用，心里想，她也有孩子，就是一般感冒也不能连累人家。下午继续等电话，结果我刚去邻居家，电话就来了，来电显示8949××××，一看就是他们学校的，我心跳都加快了。第一时间给学校医务室打电话，结果是“没事，昨天测体温有误差，是我弄错了，让孩子刚洗完澡就测体温，结果让家长接走了好几个。”人家校医还主动检讨，弄得我都不好意思，说：“学校100多学生，赶上瘟疫这种闻所未闻的事，您该有多忙！”那头一叠声地回答：“不客气，不客气！”

　　下午5点，手机响了，一看又是8949××××，在心一阵狂跳之后，接听是班主任打来的。我不知道恬恬出了什么大事，平时这老师从不主动理我，这次怎么了？她在电话里说：是恬恬的家长吗？我说是（不知道声音有没有哆嗦，在这种非常时期，轮到谁都紧张，何况我这神经脆弱者）。她那头依然不紧不慢，通知你一件事———我赶快问：什么事？她说，从明天起到5月6日学校放假，我们明天早上9点从顺义发车。我松了一口气，说：哦，吓死我了，我还以为恬恬出什么事了呢。电话那边没反应，我又问：恬恬最近学习怎样？她犹豫了一下说，现在我还要通知很多学生，没有时间，明天到学校再说吧。我觉得也正常，恬恬在班里序号排NO.1，可惜学习成绩不是NO.1。不然我该省多少心啊！

　　2003年4月22日

　　恬恬上午十点准时到家，洗了个澡，看了两张盘，就睡了。我想让她试试表，又觉得自己太神经了，反正已经这样了，北京非典病人加疑似病例达1000多个，快创下全国纪录了，谁要是真赶上了，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，无奈。

　　从她的书包里看到他们学校给家长的一封信，颇受感动。

　　信上说：鉴于目前非典流行的严峻情况，为保护广大师生和家长的身体健康，抓住最佳时机，提高防控胜算，经我校研究决定，特向教委提出“暂时改变学习模式”的申请，得到了教委的批准。现做出如下安排决定：1.初中

　　、高中从4月22日~5月6日，改变学习模式，学生回家自学，教师电话辅导；2.在家学习学生每天下午1点之前必须向所在班班主任汇报身体及其他情况,如有特殊情况随时向班主任汇报;3.班主任每天下午一点三十分前向学校汇报各班情况；4.家长要督促孩子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，严格按照学校下发的三封家长信中提到的防护措施去做，保证孩子在家各方面的安全……8.每个学生要制订自学计划，每日严格遵守作息时间，劳逸结合，安排好各自的自学生活。等等。

　　2003年4月23日

　　打开电脑，看到北京市教委给全市中小学发布的通知，自4月24日到5月6日全市停课。于是心中释然：SARS肆虐，早一天放假，家长早踏实一天，看来恬恬的学校是做对了。其校长的“以人为本，一切为学生着想”不是句空话，关键是看恬恬能否自觉在家学习了。

　　恬恬得到全市中小学生都放假的消息，忙乎得要命，像个电话的接线员，小学、中学同学四面八方汇总来的信息都到她这里聚集，学习上的事少，同学之间的小趣闻小纠纷居多。第一二天当妈的由她去了，毕竟比她在学校一颗心总悬着好。但长此以往就不行了，毕竟面临中考，疫病终究会过去，后面还得看你的成绩，这段时间是中考最关键的冲刺阶段，在学校有老师把着，在家就全靠自觉了。

　　2003年4月24日

　　从今天起，全市中小学放假，外面流言很多，都是关于SARS的，窗外救护车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，瘆人且揪心。大人的谣言小孩也在传，再加上她自己分心，恬恬学习一直不能进入状态。北京市教委通过媒体提供网络咨询：WWW.BJEDU.GOV.CN，上面列出辅导老师，有很多名校的优秀教师，都是免费教学，共同的灾难使人变得宽容起来，我拉恬恬过来看，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。

　　在家待了一天，打电话时最高兴。

　　2003年4月25日

　　一早，替恬恬登陆教委的“在线授课”，好久登不上去，心想是不是爱学习的孩子太多了？中午好不容易登上去了，一看，好玩得很：有人说：我的成绩中上等，这段时间在家怎么复习？有人说：我是高中的过来人，最重要的还是复习好基础知识！这算是很正经的帖子了，更多的孩子则是用稀奇古怪的网名在上面将自己的QQ号示众，要求交朋友聊天，幸亏没让恬恬看见，要不又有新的娱乐了。唉，孩子毕竟是孩子。我想。

　　有一个很好的教学网站，是五中的，里面所有中考的课都有，我给她点了数学、外语，语音教学，讲得很好，而且每课可以免费听十遍。可是恬恬不爱听。真没办法。答应她每听一课给20元，好歹听了两课，她对我说：“非典期间出不去，给钱也没用。”于是，作罢。

　　2003年4月26日

　　6点起，摸恬恬头，没事。这已成了程序。

　　再睡觉，9点半，听外面有动静，恬恬开始梳妆打扮，这孩子在家里依然一丝不苟地爱漂亮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？然后给她喝肉汤，吃早饭，她向老师报告自己及家人的情况，给同学打电话问作业，一直到11点还没正经做功课。昨天她的家教小老师来电话问还要不要来上课？我说：算了，有问题就打电话给你吧。她答应了，说让恬恬注意吃好、穿好，学习不要太紧张。她是个好孩子，从浙江考到北师大，又保送研究生，托福也考了，准备将来和在科学院的男友一起出国留学。这孩子文文静静，又善解人意，恬恬和她学了三年，怎么一点也不像她呢？

　　本来上寄宿学校是为了冲刺一个好高中，现在全抓瞎了，放羊了，学好学坏全看孩子自己了，在灾难面前，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地微不足道！

　　2003年4月28日

　　今天是恬恬15岁生日，是在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度过的。

　　由于我们住的院子昨天报告一例SARS疑似病历，是个卖鸡蛋的民工的女儿，而我前天恰恰在那里买了鸡蛋，于是新一轮恐惧萦绕在心头。看起来SARS正威胁着每一个人的生命。

　　在这种极其恐惧，人人自危的形势下，恬恬的生日自然大打折扣。

　　早起，量了体温，她自己吃蛋糕牛奶，很乖。中午我下了挂面，算是长寿面，她也吃了，还有剩菜。下午，我也吃了她的生日蛋糕，当然不是点蜡烛的奶油蛋糕，而是包装好了的康师傅妙芙蛋糕，这年头谁也不敢吃敞口的东西，就用它代替了吧。

　　非常时期，这个生日太不寻常了。

　　我给她照相，她换了一些衣服，好看的。我允许她打电话给同学，她在电话里聊得很开心，我也开心一些。今天不限制她看电视，她从中午看到下午三点半，回屋做作业了。

　　天气阴沉，使人情绪更加低落。我不怕死，就怕这病传染性极强，恬恬还小，不能出意外。但愿老天保佑！朋友帮忙买了增强免疫力的药，同事隔着铁栏杆送来消毒水，还有不少同事同学都或来电话或发短信慰问，人世间的友谊令人欣慰。

　　2003年5月4日

　　今天，市教委决定北京的中小学生继续放假两周，使我感到像赶上了文化大革命时的“停课闹革命”，在家管孩子做家务实在是很累，洗衣、做饭、消毒、清扫，手接手地干，一刻也不停，家里还是乱糟糟的。以前有钟点工自己指指点点就行了，现在全得自己动手，因为人人都像SARS，谁都不放心，钟点工当然也不放心了。除了体力上的累还有精神上的紧张，我的疑病症不是一天两天的，现在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，不过现在不是孤军作战了，请看人家发来的短信：北京四大经典“打喷嚏比打劫吓人得多，喝中药的比喝早茶的多，发热的人比发骚的多，戴口罩的比戴胸罩的多。”

　　2003年5月7日

　　恬恬在家做作业，一个人埋头在屋里。从4月22日放假到今天她已有15天没出门了，SARS横行，还是谨慎一点好，这次疫病是满门抄斩，家庭的聚集性和医院的聚集性造成了它格外地凶残，我等从来没有遇上过，更不要说是宝宝这一代了。中考之际赶上这一灾难真不幸。

　　恬恬一向很乐观，她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本校，我却不大乐观，很多原先要考市重点的孩子在这关键时刻都留在本校，给她这样的中游学生增加了难度。她倒一往无前，毫无惧色，就是不爱听空中课堂的课，不爱在网络上学习，两个免费网校都是我帮她注册的，好像我在准备参加中考。

　　2003年5月18日

　　今天，终于有了中小学生复课和中考的消息。晚上我在北京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听到，第二天在新浪网上摘下：初三6月9日复课，7月8、9、10日考试，全市统一考3门课：语文、数学、外语，每门120分。提招错后，在7月21、22日。

　　2003年5月20日

　　日子冗长而沉闷，恬恬在家憋了很久，脾气越憋越大，不做作业，动不动就生气，家里的气氛因她而时好时糟，做家长的不能督促她做作业，更无法指导她考上更好的高中，真正一个无用。说来我对其他功课无能为力，对语文还是略知一二的，起码和语文老师能够交流。前几日打电话给语文老师，问恬恬的情况，老师说，还可以，属中等偏上吧，作文时好时坏，全看题目对不对她的路子（天啊，哪有题目去对学生的路子的，应当学生主动去迎合老师的题目才对）。放下电话我和恬恬讲应当重视语文，此次语文占三分之一的分数，要把基础知识背扎实，把阅读掌握好，还有作文一定要拿住分。她们老师提示可能会出《在抗击非典的日子里》，示意我让她准备一下，这本来就是给她小灶吃了，她偏不领情，嫌我口罗嗦，脾气上来一个房门被她摔得咣啷咣啷，再加上门后挂满了装饰品，和在一起丁丁当当，一曲无与伦比的噪音。

　　6月9号快来吧，我企盼这个日子，她可以返校了，尽管离7月8日中考只剩下一个月时间，但毕竟是我等妇女解放的一线曙光。

　　2003年5月26日

　　从今天开始测量体温，其实原来也一直在测，只不过从今天开始要向学校汇报，并要家长作明确的记录，这就意味这14天以后，要开学了，假如这一阶段体温不正常，就不能返校复课，恐怕也意味着不能参加今年的中考。

　　现在我才明白，生了孩子就背上了一辈子的负担，特别是逆反期永远过不去的孩子，你这辈子就别想过自己的日子了。当然，也有另一方面，人到五十已经没什么盼头了，孩子是你的盼头，你的希望，她会给你带来未来，靠着对未来的希冀，人才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。

　　上帝保佑，她在6月9日能正常上学，并且不要我去接回来！

　　2003年5月28日

　　今天下雨，天气凉爽。恬恬依然冷着脸，原因是我和数学老师联系了，老师让她主动打电话找老师对题。原来，学校放假时规定了一些同学每天给老师打电话对题，主要是学习成绩比较差的，当然，那些成绩好的、学习自觉的不用说也会主动去问老师，唯独像恬恬这样不好不坏缺乏自觉性的孩子不理老师。我一问，算是戳穿了，她就恼羞成怒，一天都板着脸。

　　板了一天，连体温也不告诉我，说是告诉班主任了。我没办法，数学老师说，也许是青春期的原因，也许是这一段憋得太久了，也许是中考在即心理有压力。这个老师挺有办法的，说是我这个当妈的管得晚了，总之教育孩子是一门学问，我没学好。但愿她能上个好高中，那样她的前途才有保证，否则就惨了。

　　这个中考真长，但愿好事多磨！

　　2003年5月29日

　　恬恬终于写一作文，题目是《在抗击非典的日子里》，摘录如下：

　　今年四月，天气好得无与伦比，风和日丽鸟语花香，往年肆虐京城的沙尘暴一次也没有光顾我们的家园。可是，就在这样一个祥和的春季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悄悄地降临到这座美丽的城市。

　　我家对面的一幢楼里，有一户人家也感染上了非典，他们家的大人都住院了，只留下一个小女孩在家“隔离”。那段日子，我们也恐惧极了，因为我们家的窗户距离他们家的窗户只有10米，妈妈每天都要根据风向开窗关窗，生怕带着病毒的空气会 “吹”进我家。尽管电视里专家指出非典是近距离飞沫传染的，但谁不希望离病毒越远越好！

　　我有一个习惯，就是打电话时喜欢看着窗外，这段时间，因为大家都在家复习功课，电话就成了同学之间传达问候、解答习题的重要工具。每当我拿起话筒，习惯性地依在窗前，冲着窗外说话的时候，妈妈总会神色慌张地走过来，仔细地把窗户关好。

　　每天傍晚，我们一家人都企盼着对面窗户里的灯按时亮起，那就说明小女孩又平安地度过了一天（假如她生病了就会把她送进医院），那是一盏用红黄蓝三色串起的彩灯，往日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，此刻却显得这样重要，仿佛是那个女孩生命的警示灯。

　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灯光依旧，我的心也逐渐释然。一天，我突然想起那女孩一人在家会不会寂寞、害怕？我能不能给她一点帮助?从社区大妈那里，我得知她叫“芸芸”，今年12岁，上小学六年级。我想我可不可以给她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呢？

　　经过妈妈的允许，我拨通了她家的电话，“喂？”话筒里传来小女孩细细的嗓音，我说： “芸芸，你好！我住在你家对面的楼房里，你一个人害怕吗？”“不怕，有社区里的阿姨叔叔照顾我，每天给我送饭送菜，我的爸妈也会从医院打电话回来。”“那 ———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？”我问。“嗯———”她想了一下说：“你是姐姐吧，可以帮我解几道数学题吗？”我说：“可以呀，你家有电脑吗？你把不会做的题用E-MAIL发给我，我可以教你。”“好吧。”她显得很兴奋，很快记下了我的E-MAIL地址。

　　第二天，我打开邮箱，看到里面果然有芸芸发过来的几道应用题，就是那种“一对汽车从甲地开往乙地，其中一辆先行了X小时，它们到达目的地时分别需要多少时间？”那种题，我小时候也被它们弄晕过，不过现在用解方程的方法很快就算出来了。我怕芸芸看不懂，又找出小学课本把步骤详细地列出……

　　过了一天，我又收到芸芸发来的邮件，打开一看，是一封信：“小姐姐，谢谢你，你的解答不仅帮助了我的学习，也给了我心灵上的安慰。这段时间虽然我家遭遇不幸，但是在医院里有白衣战士为我爸妈治病，在家里有社区的阿姨叔叔帮我照料生活、测量体温，现在还得到你的帮助。我想，在抗击非典的日子里，人与人之间变得亲密了，充满了友善和温情，这是不幸中的大幸。”

　　读完信，我抬头向她家的窗户望去，只见那串熟悉的彩灯下面，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小女孩勇敢而美丽的身影……

　　这篇作文，有恬恬亲身经历的事，亦有想像的成分，无论在文笔上还是在思想表达上，恬恬都日渐成熟，这也算坏事变好事吧。由此看来，做家长的不要低估了孩子，面临中考、非典两重压力，她依然在尽其可能地成长！

　　反省六：问题要看两方面：非典灾难，虽然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，但也锤炼了他们的意志，使其迅速地成长起来；而相比之下，我这个做家长的，倒有点神经质，意志衰弱，过度关注、溺爱孩子。心理学家认为，对独生子女的过分关注和溺爱，重视肢体健康和学习成绩，轻视心理健康和能力的培养，在我国许多城市家庭中比较突出，这样做容易导致孩子处理问题的能力、独立生活的能力减弱，碰到挫折无法应对，将来影响他们的社会适应性———话扯远了，还是回到中考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