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7上海中考语文现代文阅读训练:《从“桨声灯影”说起》(3)
假如不是后来卖唱的逼上前来拉生意,二人的秦淮之游也许由开始的紧张“羞涩”到渐渐放松自在,也就这么过去。可待卖唱的逼上身来,事情似乎一下变得严重:在先他们是观光客,虽有动于中,眼前的一切也是云里雾里有着距离,与己不生干系,现在却好像真与这风月场有了实质性的牵连。这一幕委实有几分戏剧性,在二人的文章里也都是“文眼”:歌舫拢到他们的船边,伙计跨过来递上歌折让点歌。俞平伯来得干脆,扭过头连说“不要”;朱自清长俞两岁,来过两回,要在老弟面前显大方,接过歌折视而不见扫一遍,又还对歌妓看两眼,想要拒绝得不那么生硬,结果还是窘到脸红耳赤地说不要。那景况,要以俞平伯的记述更有趣:好!自命超然派的来看榜样!两船挨着,灯光愈皎,见佩弦的脸又红起来了。……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,所以想个法子在当时是很必要。说来也好笑,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,或者干脆说个“不”,或者摇摇头,摆摆手表示“决不”。
佩弦便进了一步,他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,又未必中用,摆脱纠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。好吗!听他说:“你不知道?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。”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,最漂亮的一个。可惜他所说的“不知道?”来人倒真有些“不知道!”辜负了这二十分聪明的反语。他想得有理由,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?因这“为什么!”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。那知道更坏事,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一哂而去。……——“你不知道?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。”答得真妙,伙计回说“不知道!”追问“为什么”更是十二分的妙。一问一答加在一起,幽默到妙不可言。不过,当事人没有一点制造幽默的意思:辩解者十二分的严肃,追问者则是十二分的不解加不满。答者那句话的重音显然在“我们”上,“我们”里隐含了朱、俞二人对自我身份特异的定位。那么,“我们”是谁?——读书人?那是说不通的。走马章台,醉卧花丛,历来被文人视为风雅事,唐代的孟郊中了进士,“春风得意马蹄疾”,要“一日看尽长安花”,还写进诗里,硬是骨头轻得不行,哪里会有什么心理障碍?
“我们”是指未经历练的新手?初涉风月场者临阵露怯落荒而逃者自是不少,却没有几个这般郑重搬出“我们”做辩解的。所以说“我们”,只能是指“新文化人”——像他们那样的知识分子新近获得的身份。新文化人有新的道德标准,新文化之为“新”是全般的,其中就包含了对性的严肃态度,对妇女人格的尊重。可惜他们脸上并未写着“新文化人”的字样,这里的伙计想来阅人无算,那份世故练达却并不能助他看出眼前这两位与寻常客官有何相异处。不知朱自清“进一层的曲解”是何内容,若是朱自清在那里认真地向伙计阐述新文化,这颇富喜剧性的一幕就更令人绝倒了。事情还未结束,——二人终于将不断上来纠缠的歌艇打发走之后,开始认真地进行自我反省。这里有两问,其一,怎么会跑到这里来?起先未尝追究,就这么来了,经了方才尴尬的“短兵相接”,不由就要扪心自问一番。